江东|盛夏未来

/前文是清白之年,且应该还有后文…

/主要在写那么那么特别的2008






05.

 

 

联欢说是联欢,其实就是大家换个人挨人的方式坐在一起,有游戏机的凑一堆打游戏,没游戏机的凑一堆吃零食,被迫拎出来那么两三个演节目的根本也没人认真看。蒋易属于有游戏机那拨,打了两把就扔到一边抓起桌上的K记可乐疯狂嚼吸管。李飞说你要是不帮我忙就麻溜儿滚蛋,我给你盯着老宗。

 

“李飞,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你说句人话。”

 

“再不闭嘴我等你跑的时候立马大喊让整个楼都知道。”

 

蒋易恭敬不如从命,捂了嘴巴猫着腰麻溜儿滚蛋了。

 

高二文三的气氛和他们班还挺不一样的,蒋易在后窗户巴望的时候就看见李栋的美女班主任极其没有架子地和大家一起玩游戏,把十六七的高中生当成幼儿园小宝宝照顾。李栋还是看不见他这么大一人杵在这儿,正专心致志往手指头上套妙脆角然后一个一个叼下来吃。李栋的同桌倒是没一会儿就发现他了,小脸儿一下变得粉扑扑。

 

蒋易挣扎了一下,狠狠心隔着玻璃指指李栋又指指自己。随后最坏的结果立马发生,顾知睿就会错了意,就拢了拢马尾,就走到了楼道里来。

 

“有什么事吗学长?”她低头看着脚尖,又忍不住抬头偷瞄。蒋易心里暗骂这个该死的座位安排,嘴都不知道怎么张:“那个…学妹啊…你能不能帮我喊李栋出来一下……”

 

“哦,好的。”她倒是笑起来,似乎和他说上一句话已经是很让人满足的事情。这显然会使得蒋易更加愧疚,于是李栋出来就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睛。

 

“咋的了这是,”他拿食指上两个妙脆角的尖尖去挑蒋易的嘴角,“来妞儿给爷笑一个。”

 

蒋易一口把两个妙脆角都叼下来嚼了,导致说话极其口齿不清还往外嘣渣子:“你同桌,我老觉得在她面前我跟个混蛋似的。”

 

“自我定位非常清晰明确。”李栋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指,“跟人家说啥了?”

 

“我就让她喊你出来,她就去了,看着还挺开心的。”

 

“哦。”他只能从中指开始继续吃,但是是等着嚼完之后才说话的。中间沉默的一段时间里,蒋易费了牛劲弯腰曲腿,把脑袋搭到李栋肩上。“没说说那个,情书的事儿?”

 

脑袋拧个个儿换成下巴颏子,蒋易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奇异的光。心里的念头是我靠他是不是吃醋了,到嘴上紧急刹了个车:“别扭啦?”

 

李栋就很无辜地掉过脸来问别扭什么,呼吸变成一片云飘到耳边,能闻到一鼻子番茄油炸食品味。再来就第三次了,蒋易想,第三次还满手出汗也太怂了吧。

 

“没有,我要是实话实说她应该会难过吧。”为了一点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蒋易决定不躲开正面刚,“现编瞎话也来不及。”“你要骗人就更混蛋了。”李栋客观评价,没有任何要认输的意思。

 

“好吧,你确实不别扭。”只好是蒋易来认输,把腰直起来,再把维持了三分钟的斗鸡眼恢复原貌,“都早退了,烤山芋还没出摊儿吧,咱们先去吃点炸鸡块什么的。”

 

李栋被拉着手走,走了一半才想起他外套书包水瓶子全落在班里,又撒丫子跑回去拿。蒋易倚着楼梯扶手,听完一首歌还没等来人,正想着这人这么慢不知道怎么舌战班主任呢,就看见裹好了的李栋慢吞吞晃出来。“不想吃炸鸡也不用这么拖延时间啊,咱吃别的也行。”手重新被拉上,李栋小声说,我确实是别扭。

 

“你说什么?”蒋易一个没反应过来猛然掉头。“就是…我回去之后感觉顾知睿好开心啊,然后就有一点点,就一点点啊,别扭。”李栋闭上眼睛,“骂我吧,我也是混蛋。”

 

“你可不会是混蛋,全世界的小朋友就数你乖。”蒋易心满意足地拍拍他的头。“你就睁着你那大眼说瞎话吧,我乖,你让我妈听见她准保带你瞧病去。”

 

 

 

最后炸鸡和烤山芋都买了,李栋还是不乐意拿着感受割裂的温差,理直气壮地低头往蒋易手里找,因此要时不时停下来。蒋易看见这人把头埋在自己手心里一顿狂啃,想起以前在老家养过的仓鼠。

 

年轻人在上班,老年人在午睡,该放学的早放了学,不该放学的还被关在教学楼里,所以这回公交车上就他们俩。路上车也少人也少,蒋易恍然间觉得这是什么宇宙列车,李栋坐在他旁边,他们一起开往2008,开往未来,开往春天。

 

你说明年奥运咱能去现场巴望巴望吗?

 

我行,你,学校放你出来就行。

 

李栋气得半天不吃东西了。蒋易把被他啃得卖相极其难看的烤山芋捧到他嘴边儿,来回晃悠不管用。嘴唇就挨过去碰碰嘴角,蜻蜓点水,李栋说这儿有人,蒋易又碰一下:“乖,没事儿,司机叔叔要看路。”

 

“装嫩可耻。”

 

“其实我是想占便宜。”老实人蒋易如是说。

 

李栋起身挪到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蒋易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腆着脸跟过去,好好地再一起放一次学。“我有点不想让明年来。”他把李栋嘴角的炸鸡渣子扒拉下去,“一模二模三模高考,报志愿和远走高飞,然后目送你再把我这一年循环一遍,真没意思。”

 

“但是又觉得,好像离长大又近了一点,然后我们再也不用管这儿有没有人。”

 

“但现在确实没人。”李栋扭过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他们把手叠到一起,肩膀挨在一起,没有人再说话。

 

 

 

 

 

06.

 

 

除夕晚上李栋蹲在卧室座机旁边儿等蒋易来自安徽的电话。厅里有他一年见不着几回的亲爹,正对着齐德龙齐东强齐德龙东强笑个没完,李栋想和他说话但总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来等一个什么垃圾话都能说的人。

 

他们每年都这样,蒋易会在快零点的时候给李栋打电话,分别逃避饭桌上过犹不及的热络和客厅里近乡情怯的尴尬。下雪了没有,年夜饭好吃吗,刚才第几个节目太无聊了,然后不知道那句话点中笑穴,前仰后合没完没了。今年不太一样,也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电话铃响起时李栋的欣喜没比过去多,蒋易的声音也没比往年轻快。

 

“你给我学一宋丹丹,我家这边没人说东北话,不习惯。”

 

“我没咋看,屋里等你电话呢。”

 

“哎呀那可惜了,”蒋易的语气很惋惜,“现在周杰伦唱青花瓷呢。”

 

李栋扔了电话跑出去,想想不太合适,又偷偷把客厅的电话拿起来——两部电话是通的,这也是为什么李栋一定要蹲守的原因:蒋易万一给他妈秃噜了点儿不该说的这事儿就难办了。

 

“小兔崽子,你怎么见色忘…色呢。”蒋易逗人不成反被抛弃,声音委屈得很。李栋因此笑得更猖狂:“你再说一遍见什么忘什么?”

 

“听你的歌吧听你的歌吧气死我了你。”

 

两头就都安静下来,听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李栋的爸爸突然从沙发上扭过头来问他是不是他喜欢的那个歌手,他有点儿诧异,没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听惯了铿锵有力军歌的中年男人说这真好听,你回来能不能跟爸爸多推荐几首他的歌啊。

 

李栋看他很有些局促地搓着自己的衣角,赶紧点头答应下来:“我刚教我妈唱屋顶来着,回头你俩情歌对唱。”蒋易在那头建议,珊瑚海不比屋顶好听,李栋说你个完蛋玩意儿,那歌儿寓意好吗那歌儿。

 

“住咱家对门儿的蒋易。”李栋妈妈给李栋爸爸解释,“你不是知道嘛,他俩说话用不着讲礼貌。”

 

手缠着电话线绕来绕去聊到倒数,与此同时蒋易打断李栋描述昨天贴窗花把牙膏挤爆的经历,说栋儿我想跟你说句话。李栋十分大方:“行,我让着你,你先说。”

 

此时离新年还有三秒,窗外噼里啪啦放起鞭炮来。

 

李栋把手拢在嘴边对着话筒喊你说什么,就听见那头乱糟糟的声音。蒋易说我得去拜年吃饺子,等回去再告诉你。“晚上别因为这睡不着啊。”李栋无语,拉倒吧真幼稚。

 

 

 

初四蒋易一家就急急忙忙回来,因为蒋易没两天就要提前开学。李栋拎着蒋易妈妈非塞到他手里的一整只烧鸡,真空包装的特产,一年一只雷打不动。那边一位养生的中年男性在给另一位不太养生的中年男性讲喝茶的好处:李栋他爸解释自己去部队真没空喝这么精细的东西,和蒋易他爹夹着一盒太平猴魁打太极,依然是年年上演的一出大戏。蒋易没东西送,百无聊赖一手戳脸一手掐烧鸡外面的泡沫塑料,戳完自己的戳李栋的,戳完问你是不是猴儿,怎么每次过年都吃不胖。

 

“也许吧二师弟。”李栋实践出真知,立马伸手对比,“你怎么一张脸长下这么多痣的。”

 

“省得你哪天老眼昏花不认识我。”

 

“照你这么长下辈子我都得认识你。”

 

“那没白长。”蒋易呲着大白牙乐,看李栋万分嫌弃地把头撇开,突然感觉到角色对调的意思。从前都是他负责嫌弃李栋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最近一段日子倒是他捧起一把又一把奇妙的小心思,腆着脸送到李栋眼前。后者脑门儿印着你有病啊四个大字,手上悄悄接过不叫他举累了,十年之后的蒋易知道这种麻花行为被无聊的互联网时代的人们概括为口嫌体正直。

 

但说回现在,蒋易尚未迎来成年的自己,也没修炼出温柔包容的能力,只会欠儿登地把目光追过去:“装啥你装,小脸儿通红。”

 

“我装啥了,我是因为暖气太热了。”李栋挑眉,好整以暇等着他能接上什么话。果然角色又换回来,蒋易又气又乐又没有办法,无能狂怒之下只能使劲薅自己头发。李栋怜爱:“没事儿哥,还有半年,别这么早就放弃头发,虽说长痛不如短痛吧但咱也别破罐破摔是不是。”

 

其实哪有李栋说得那么可怕。蒋易在写完又一张卷子的时候想,不过是做题讲题累了打盹儿,等到没人管了就偷偷说点儿垃圾话,饿了吃口小零食,一天也莫名其妙就过去了。过生日那天特别一点,恰巧让他赶上一周里唯一放假的一天,李栋送他的礼物是一顿K记,在当时小孩的心目中属于奢侈品,却依然显得不太有情调。

 

但李栋是不可能没有情调的,此情调应该加双引号,具体表现为在蒋易疑惑他的成年礼物怎么要比往常都平平无奇时,突然有两个店员姐姐举着个大红横幅冲到桌前,上书祝易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出现前八个字是因为红楼梦是我国高中必读名著,出现后八个字是因为李栋在红楼梦底下藏鹿鼎记。

 

许多年后当海底捞也不再被视为奢侈品,蒋易依然疑心诸如此类的庆生仪式是当年的店员姐姐从李栋身上汲取了灵感,跳槽到海底捞并以一己之力向其企业文化注入新鲜血液。而十八岁的蒋易仍处于看懂了也大受震撼的状态聆听李栋特地临时抱佛脚学了一整天的十六国语言生日快乐歌,据本人所说是政治默写都没背换来的。

 

“我谢谢你,真谢谢你。”蒋易伸出颤抖的手去擦李栋沾了番茄酱的嘴角。

 

 

 

 

 

07.

 

 

蒋易的十八岁之后,李栋的十七岁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到学校停课工厂停工,所有人停下自己为生计奔波的脚步,低了头静默地站立。电视没了色彩,如同重回八十年代,没完没了地播放废墟与泥泞,哭号与麻木,生离与死别。

 

课前默哀,李栋给连声抽泣的顾知睿递纸巾,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句没听完的话。

 

平时他不记得这些事儿,今天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福至心灵。他想地震发生时一定有人话说了一半,听他说话的人就再也没机会听到后一半。小说电视剧最后留悬念多遭人恨呐哪,李栋想象着那个不太吉利的如果,想象出一后背的冷汗。

 

于是他在校门口蹲着——有没有办公室那一出他都会这么选,眼看离高考就差这几天,他不能再去让蒋易分心——从五点半蹲到六点五十,看着太阳一点点降落,然后掉进学校对面一排小平房的某个烟囱里。天将黑不黑的时候李栋在乌泱乌泱的人群里捕捉到一根死气沉沉的黄瓜,和平时他熟悉的样子很不一样。

 

黄瓜经过的时候被墙根儿底下的小山包吓了一跳,走进看看脑袋上的小黄花就挺立了一点。“怎么在这儿蹲着呢?一直蹲着吗?等我这么久?哎呀你别怕被发现,被发现也不会怎么样,现在为了让我们放平心态老师们都搞临终关怀,谈恋爱的都不管了。”

 

李栋一个问题没回答,拉着蒋易递过来的手起来,反客为主先问回去,易哥你除夕那天想跟我说什么来着?话题来得过于突然,蒋易愣了那么几秒,等脑子反应过来直接大脑宕机。“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一句没听你说完的话,我想听完,我怕以后没机会听了。”

 

“瞎说啥呀!呸呸呸摸木头!”蒋易拿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李栋哼唧,怎么瞎说呢,你确实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嘛。“你知道吗今天默完哀贝贝跟我们说,以后要认真对待每一次告别,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我喜欢你。”

 

“……啊?”

 

“你想听完的话。”蒋易耸了耸肩膀,“不是你说要等一等嘛,但我想先给自己个交代,那个时间点说出来又挺有意义,而且你还听不见,多好的选择。”

 

“又觉得你说得对,谁知道以后等着我们的是什么,遗憾都是等出来的,现在要你听见了才是最重要的。”

 

李栋默然,初夏晚风里一高一矮两个电线杆子就面对面杵了很久。“那我们现在…就属于被临终关怀所以管都不管的那个群体了?”

 

“……我就当我是那个群体的一份子才跟你说没事儿的。”蒋易恨得牙痒痒,“你一直对你自己在和我干什么毫无自觉吗小朋友。”李栋说啊不是,我就是晕乎。“我才该晕乎,我还得理解你一天天的那个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啥。”

 

“辛苦了辛苦了易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栋拉着他的书包带子蹦蹦跳跳往公交站去了,期间蒋易为这和自己想象中的表白场景一点都不一样不断进行脑内拉扯。上车以后完成自我和解进程:和能被预判的表现一样,那就不是能往他心口窝撞的李栋了。

 

 

 

李栋的生日在汗水与泪水的交织中慢慢地来。往常妈妈会奢侈一把去好利来买个小小的蛋糕,两个人一起吃掉。今年李栋主动请缨把钱拿去支援灾区,金额不多但是有零有整,于是信封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掂起来有些分量。当天恰逢周末,蒋易也处于刚刚考完三模能松一点儿劲儿的时候,送了去年周杰伦的磁带当礼物,两个人溜溜达达去邮局寄钱。

 

空气里是一串又一串的槐花香。李栋说自己从小到大许的生日愿望都没地方去验证是不是实现了,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块具体的能力如何。“你许的都是什么愿啊还没法儿验证,希望所有的玩具都能被主人好好对待?”蒋易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比赛谁能在马路牙子上坚持走更久不掉下来。“差不多吧,我今年希望大家都能快点走出来,物质上精神上都是。”

 

“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大家都是这个愿望吧,只不过我过生日我占便宜,我说这话更容易传到管理愿望的神仙的耳朵里。”李栋扭头看他,一个没站稳一只脚滑下去,输了蒋易也赢了蒋易——拉他的手把他重新牵上来。这时候早和去年夏天看电影的晚上碰到他的手感觉不同,心安与自然击溃胡思乱想,满足与充盈代替怅然若失,比起从前总有些关于对方的心绪无法说出口,他们在相偕成长十几年后,终于能够在最亲密的朋友面前完完整整又心安理得地展示柔软。

 

“既然你说过了,那我也得还一句吧,这个时间点也挺有意义的。”李栋低头看着贴在一起的两只手,其实是因为他俩之间很少有正经说话的时候而感到别扭,“易哥,我喜欢你。”

 

蒋易也低头,透过层叠的刘海儿依然清清楚楚看见了两团淡淡的红。

 

戳破是不会得到承认的,但逗是一定要逗的。

 

“声儿太小了听不见。”

 

“好话不说第二遍。”

 

“诶你看,”李栋飞速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拍了一拍作掩饰,“咱还押上韵了,有没有点儿我老祖宗的诗人风骨。”

 

蒋易叹气,又不说正话,然后任劳任怨地给他翻包袱,你老祖宗哪位啊。李栋说嗨呀这你都不知道,李白呗。

 

 

 

 

 

08.

 

 

夏天到来的脚步不会被仿佛停滞的时光拖慢。蒋易站在一张又一张卷子堆出来的台阶上,终于看见那扇名为未来的门窄窄的轮廓。临考试前一礼拜学校敲定三两天答疑时间就放他们回家去自己复习,最后一个晚自习宗老师从讲台上下来,给每个人的手腕上系一条红绳。

 

“咋突然就到今天了。”李飞倚着墙翘着二郎腿,“我感觉你把我薅起来跟你换座儿就昨天的事儿。”

 

“我以为熬出来了你会很开心呢。”蒋易没墙可倚,只能胳膊撑着脑袋架在桌子上,“我是没啥感觉,比我自己想得淡定多了。”

 

蒋易确实很淡定,该吃吃该喝喝,拒绝父母陪同赴考点无果后也听之任之,进教室波澜不惊出校门稳如泰山。李栋妈妈看了啧啧称奇,和蒋易父母赞叹这孩子以后是能成大事儿的,顺便提点两句李栋多和哥哥学习。李栋敷衍点头,想着你们其实都不知道,前一天晚上他手心里流过一条瀑布。

 

当时李栋在说,其实我过生日那天也许了一个没说出来的愿望,我现在还是不说,但是我觉得你可以猜到。“会不会因为我太贪心实现不了啊。”蒋易反驳,瞎掰,没见过那个贪心的人生日许愿没一个许给自己。李栋听出来他其实在夸自己呢,笑嘻嘻地拉他的手,冰凉潮湿就漫上来。他没声张,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掏出张纸来轻轻擦着:“那也就是说,这个愿望会实现的对不对。”

 

“不知道呀,”蒋易看着远处红彤彤的晚霞,那是大家口中的高三限定,“但我尽力,我尽力实现你的愿望。”

 

 

 

查分那天还是李栋显得更不淡定,零点那次电话没拨通网站也登不进去,惦记一整天课都没上好,下课铃一打立马窜出教室,一路风驰电掣,目的地是自家对门。敲开门蒋易先把他哪个方向都有的头发理顺,再告诉他也许能去北京一个还行的学校。李栋说我太感动了我的生日愿望终于有一次被验证实现了。

 

“我要走了你还挺美是不是。”蒋易又装凶,手上动作却很轻。李栋躲他:“我才不美,我的悲惨生活才刚刚开始。”

 

蒋易会回答他什么呢。李栋想他大概会告诉自己没那么难,你看我不是毫发未伤地把这一年走过来了。但是蒋易说,确实很难,如果坚持不住,你可以怕可以疲惫可以焦虑,但不可以不说出来。然后他拿纸写下一串数字,1开头,十一位,和李栋说那是他的电话,想和他说话随时打。

 

李栋鼻子一酸:“我靠易哥发达了,手机都有了啊!”

 

蒋易切了一声,自动把他的屁话翻译成谢谢。

 

 

 

学校大发慈悲,把新高三开学日期定在了八月十一号,能让学生看完开幕式再调整两天状态,回学校投身学习时最好带着无限的自豪和高昂的报国热情,今年本科率在市里冲上一冲便大有希望。蒋易家电视大画质好,李栋拖家带口过去蹭一个更好的观看体验,家和口包括妈妈和床头的玩具小熊,五个人加一个非碳基生物营造出一种异常热闹的氛围。北京欢迎你唱了几个月,歌词旋律早就烂熟于心,两个小孩掐着嗓子模仿各路明星惟妙惟肖,被蒋易妈妈笑着各赏了一个脑瓜嘣儿。

 

那个夜晚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火炬点起狼藉上重新升腾起的希望。人们哭着笑着和亲朋好友分享交集的百感,来纪念这一个无比特殊的夏天。

 

之后仅剩的一个周末李栋是当明天就要没命那样过的,和蒋易去电玩城进行一个菜鸡互啄,投篮机蒋易靠身高优势多得几分,跳舞机李栋因对手协调性实在太差险胜。玩累了去看电影,七月没来得及看的赤壁,上映一个月以后就剩可怜巴巴的一场,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栋在听到那句被玩梗玩了很多年的“萌萌站起来”之后再也没有冷静下来,立志用鹅叫填满影厅的每一个角落,出电影院依然手舞足蹈花枝乱颤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下。蒋易转头,捏着兰花指细声细气:“栋栋,站起来。”

 

李栋笑得更猖狂了。

 

猖狂过后就迎来生命中最早开始的秋季学期。蒋易第一天依然六点起床倚着中间灶台等李栋一起去追公交车,被后者指着鼻子骂你有病啊你是不是有病,还死乞白赖跟着走到校门口。李栋说你快给我回去睡觉,咋的去年没过够啊,明儿不许来。蒋易表明这是为了报去年你等我晚自习之恩,并指责他这种行为明摆的不识好人心。“不要这样,易哥。”李栋把书包带往肩上搂了搂,“不要和我算得那么清楚,我又不是你兄弟。”

 

蒋易满意点头:“对自己定位可算准确了一点。”

 

“哎呀,我那是之前乍一切换不太适应。”

 

蒋易就眉开眼笑地被哄走了,由此可见李栋此人愿意高情商的时候完全可以与他哥一决高下。此后蒋易因为这句话和床榻诱惑的双重作用影响没去送过李栋,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也就是他临走前的那次。

 

下午的火车票,李栋注定没有在站台看着密不透风的大箱子把蒋易带去远方的机会。你送不了我我来送你,他们从来有商有量,蒋易补充,我可以在车上补觉。“那你别把mp3给我,车上睡觉吵得听,睡不着无聊更得听。”

 

“那你坐公交就不无聊了?”蒋易最后还是妥协,知道李栋认定的事儿很难改,“那我把家里的磁带都搬你卧室去,反正也属于咱俩共同财产。”

 

李栋皱眉,哪门子的共同财产。蒋易说我每次都拿你跟李飞卖惨说你想听但零花钱不够能不能便宜点儿卖,得到一句多不是人的评价。有保安来赶,快关校门不让进了你们俩在这儿磨叽什么玩儿楞呢。两个人各自和对方招招手,一个说走了,一个说拜拜。两个人各自往后退一步,一个回到象牙塔,一个走进新世界。

 

约好的不回头看,李栋从小最听蒋易的话,但每拐过一个弯儿都要控制自己的脑袋不往后转。这时他才明白,即使是装作晚上回家就能再见的草率样子,即使他爸的工作从儿时起就训练他相关的能力,但他依然没能学会适应告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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